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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耳翎还没到天香阁来之前,二楼临着秦淮河的最好一个房间里面,三位老者对坐弈棋,几名红妆素裹的佳人替他们红袖添香、素手斟茶。
打横相陪的老头一把灰不灰、黄不黄的山羊胡子,头发乱糟糟的像只鸟窝,眼神时而狂乱似火时而沉静如冰,一脸沟壑纵横的皱玟,嘴角两道笑纹尤其古怪,笑的时候像哭,愁眉苦脸的时候又像在笑。
秦鸣雷是天香阁的幕后东主,王世贞乃文坛领袖,平曰都是青楼女子着意巴结讨好的对象,可今天却奇哉怪也,几个红倌人的眼神儿都往邋遢老头儿身上溜,操着吴依软语央他写诗、写词,连王世贞这个文坛盟主都被选择性的无视了。
徐文长这一辈子际遇离奇,也曾在总督幕府指点江山,也曾在西北边塞襄助戎政,也曾茅屋秋风穷困潦倒,也曾独坐囚室系命于狱卒………但现在他疯病既已痊愈,谁敢小看了这大明一朝两百年来公认的江南第一名士?连致仕的南京礼部尚书和现任的应天府尹,见了面前是忙不迭的折节下交!
徐文长立刻知道那话儿来了,只是拈须冷笑。
旁边几名服侍的红倌人倒是笃定得很,一位致仕的尚书公、一位现任的应天府尹就坐在这里,还怕鲁妈妈会吃亏?
徐文长立刻拍案而起”先向北面京师方向拱了拱手,接着正颜厉色的问道:“王府尹”却是奇了,现而今不是我大明皇帝的天下吗?”
秦鸣雷也在两名红倌人搀扶下,微微颤颤的站起来,吹着白胡子道:“礼崩乐坏,礼崩乐坏啊!老夫若还执掌南京礼部,断不容此等匹夫肆虐,便不学孔夫子诛少正卯,也要鸣鼓而攻之!”
“来来来”,徐文长笑嘻嘻的直招手:“这位长官且说来听听,今日之城中”竟是谁家之天下?”
鹿耳翎后背上冷汗哗啦啦的往下流,整个人都矮了三寸,简直快要像条狗一样趴到地上去了,结结巴巴的道:“下官、下官失言,下官猪油蒙了心,“……”,秦鸣雷、王世贞正待好生训斥他几句,徐文长却戟指问道:“我看你是个粗鲁武人,样子看起来还算诚朴啊?”
鹿耳翎不明所以,自是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:“是、是,老先生说的是,小的为人诚杵老实。
大明朝是文人一张嘴,武人跑断腿,鹿耳翎被别人抓住了话柄,东拉西扯竟把他扯到了谋反作乱上头,立时就吓得尿都快流了,赶紧道:“诸位老先生,下官有失心疯、羊癫疯、母猪疯,刚才是胡说八道,十足十的胡说八道!”
我靠!鹿耳翎带来的心腹校尉都快哭出来了,您老倒是跑得快,咱们怎么办?
好不容易逃了出来,校尉们互相看看,有人头上被鸡毛掸子打出几条血痕,有人满脸都是蜘蛛网,还有人头上倒扣着一只夜壶,当真狼狈至极。
鹿耳翎争不了气,有人替他出气。
宫里头太监们眼睛只认得孔方兄,但凡拉拢关系、结好同僚,缺了银子是万万不能的,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,张鲸把侄儿派到全天下最肥的地方做锦衣千户,也是替自己捞取本钱,以此来抗衡刚刚派黄知孝抢了杭州提督市舶太监一职的竞争者张诚。
这南京千户所的银子,也就指着庚卑所了,试问南京城里头不去找秦淮河上的青楼楚馆收常例,难道还要去问魏国公府、怀远侯府要,或者朝夫子庙里供的孔老儿讨?
天香阁是暂时不能去了,张尊尧决心先拿醉凤楼做个样子。
怪不得人家是千户呢!鹿耳翎媚笑着把大拇指一挑:“千户大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!”
他倒不是怕了耿定向和巡城御史,而是趁对方不在的时候突然袭击,阻力更小收效更为显著。
亲自带队,张尊尧率十个从京师带过来的亲兵、二十名南京千户所的校尉”带上鹿耳翎直接杀奔醉凤楼。
秦林?张尊尧眼睛半闭,神色间颇有些不屑:得罪了首辅帝师张太岳,又和魏国公徐家闹翻,单单一个张诚就能保住你?倒要叫你背后的靠山,晓得本官的厉害!
走过两三道回廊,绕过四五面白粉墙,就听得丝竹之声,秦林正在高声大笑,与什么人交谈甚欢。
得了张尊尧的授意,鹿耳翎跳着脚叫道:“秦林,你身为锦衣卫草职留任的官员,不守本分,玩忽职守,每日里不来千户所点卯,倒有空到妓院寻欢作乐…”,”
来人身穿一领绣满福字的绸缎长衫,头顶英雄巾上扎着红绒球,黑津津油晃晃的脸生满横肉,两只眼睛翻着直愣,眼白倒比黑眼仁多,袖子卷在胳膊肘,两只手上全是油,左手还抓着一只老大的猪蹄膀。
“奶奶的,敢说小侯爷我是山贼?”常胤绪杀猪般大叫,立刻杀出一票凶神恶煞的家将,和张尊尧的人乒乒乓乓打起来。
“停手,停手啊!”秦林拖了好大一阵子,才慌慌张张的走出来,假模假样的劝:“小侯爷不可,这位张干户是本所新到的长官“……哎呀不好,张千户你咋躺在这里,看看、看看,我不小心踩你头上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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